“东北故事”的写法与读法——以迟子建、杨知寒近作为中心

2025-04-29 “东北故事”的写法与读法——以迟子建、杨知寒近作为中心

"东北之为中国,其意义正如日月经天者尔”(1),历史学家傅斯年1932年完成的《东北史纲》为东北之于中国的重要性确立了基

本论题价值。当历史走入文学叙述,东北则关涉着更为现实的文学命题,由此“理解'东北’,意味着如何理解、如何正视普通人的

尊严”(2),在与东北有关的故事里文学正以自己的方式向历史切近,并在审美祛魅中试图回答文学如何嵌入历史、如何回应当下的问

题。从这个意义上说“东北是一种方法”(3),面对这个时代的世道人心,作家们在书写东北时该如何做一个“"讲故事的人”?这样的

追问应不会显得虚妄。在迟子建、杨知寒两位不同代际的女作家近年创作的中短篇小说里,“东北故事”显然有了更为多样化的呈现

方式。作为当代重要作家的迟子建和东北新锐作家的杨知寒,《东北故事集》《一暑坚冰》《黄昏后》这三部中短篇小说集融汇了作

家在流动的人生之变里切身的文学经验。故事的写法变得更为开阔,女性视角在历史与现实中的凸显更为立体,作家对中短篇小说故

事层意涵的隐喻性思考亦更为深刻。可以说,迟子建、杨知寒以她们近年颇具特色的中短篇小说开掘了东北故事的写法,也为深入理

解“新东北文学”提供了新的读法。

在人生之变中看取文学之变

与东北有关的故事不仅是书写时代转折的国企改制,它们还是属于文学性要求的故事层架构。两位女作家将人生流转中的情感变

化延伸为文学的触角,既向东北靠近,又有意识地加入了在人生之变中看取文学之变的深度情感体验。于是,在情随事迁的人生感悟

“东北故事”有了新的、更为深厚的情感内涵。如何以情感世界的张力来呈现东北故事的丰富性、多面性,这是《东北故事集》

里,

《一团坚冰》《黄昏后》的读法之一。两位作家向当下人们在生活中遭遇的无常之变投入深切的悲悯,如迟子建《东北故事集》三篇

中短篇小说里始终“有情”的叙事者;如杨知寒小说集《一团坚冰》《黄昏后》呈现的家庭关系、成长体验、晚年时光,这些看似细

碎的人生片段隐含着两位作家在文学中书写情感的创作心理。正如韩春燕所论:“东北历史不断在'重’与'轻’之间的极限拉扯塑

造了东北的情感结构,形成了东北人独特的精神感受和思想经验。"(4)正是在深度的“共情”体验里,迟子建的《东北故事集》显现

了“东北故事”中挥之不去的对东北这片土地的热爱。也正是在离开东北故乡的迁徙记忆中,杨知寒的《一团坚冰》《黄昏后》越来

越注意到“东北”作为一个隐含的情感界标对创作的深层影响,在将离开与回来作为东北故事情感体验的潜在参照中,杨知寒亦显现

了更为年轻的作家书写东北时复杂的情感向度,

从个体创作态势而言,2020年对迟子建是一个考验之年。随着工作岗位的变化,文学创作的情感质地也出现了细微变化,如识子

建《东北故事集》后记《谁鼓舞了我》所言:“2020年对我来说,是艰难的一年。因为工作岗位变化,写作时间刹那间变得碎片化,

度让我非常焦虑。……这三年,我走了不少省内市县……重走故地,万千感慨.…….那些隐匿在冻土深处的故事..…闪烁着,跳跃着,让

我看到了艺术的霞光。”(5)由此可见,迟子建所言的"走了不少省内市县”给她在创作上带来了更多意想不到的感悟,那些在行走与

采风中积淀的点滴感受与先前形成的东北印象构成了复合与共鸣。“重走故地”带来的不仅是人生之变时眼界、历练的升华,更是回

馈到了她2021年至2023年完成的、收入《东北故事集》的中短篇小说《喝汤的声音》《日轴黑花罐与碑桥》《碾压甲骨的车轮》中。

这三部作品均完成于哈尔滨,但小说的构思与写作契机则形成于迟子建工作岗位变动后的行旅所感。

在这些中短篇小说近作中,失去挚爱之人的隐痛、遭遇婚姻变故的都市人在重建信任时经历的身心挣扎、试图摆脱家族阴影带来

的心理痼疾而开始的艰难赎罪之旅,种种“人生之变”都借叙事人在东北大地的行走呈现出来,如作家所言《东北故事集》里“无论

是自然的还是人性的风雪,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的歌哭,都让这个文本开始时有点沉重。”()这种沉重之感一方面是小说文本带出的

情感表达质地,生命中的遗憾与失落、悲痛与苦难都使得《东北故事集》的美学风貌呈现出属于迟子建的深沉、厚重;另一方面,正

是在经由日常而思考历史与现实关系的层面,《东北故事集》标志着迟子建这位作家的创作在情感呈现上进入了晚期风格,她“用平

缓与低沉的风格表现魔幻、矛盾与变化”(7),是在人生之变里体味文学之变的深奧与启悟,更是“以个体心灵共鸣时代情感”(8)

《喝汤的声音》堪为《东北故事集》平缓与低沉美学风格的代表,被评论家认为是作家“内心的声音”(9),由小说文本的故事线索可

以读出,“声音”是迟子建在这篇作品里着力构建的世界。她将日常烟火俗世的饮食习惯与家族故事、当下失意之人“我”的情感痛

楚置于一处,在魔幻而细微的“声音”捕捉里谱写了一曲动人心弦的回忆与现实互相激荡的乐章。那些“生命的坚韧、美好、不屈和

安详,无言地鼓舞了我”(10),也深刻印证了迟子建在不疾不徐的东北大地故事构建中所深含的悲悯之心。

在更为年轻的东北作家杨知寒这里,现代社会情感的流动性与人生之变里种种情感的消耗、撕裂直至信赖、宽容,是《一团坚

冰》《黄昏后》两部中短篇小说集呈现出的令人印象深刻的东北故事质地。收录于小说集《一团坚冰》的短篇小说《水漫蓝桥》,最

初发表在《人民文学》2021年第7期,作为当期“90后”作家创作推出。其细节呈现、东北故事的氛围渲染以及小说里等待与信念映

照出的主人公情感时空,都使这位90后作家在表达东北、书写东北时有了更为鲜明的向人性深处回溯的情感风格。正如评论家所言:

"年轻的杨知寒珍重这种'过时’的情感,耗费笔墨细致地描墓它,绘制出了爱之主体的沉静内敛与宽广无边,仅仅是这份重信重

情、不为世事所挪移的心思,就已显示出了杨知塞可贵的定力与独特的价值观。"11如果说蓝桥充当了小说《水漫蓝桥》故事空间的

外在时空,那么,它也是小说里这些“"命运自此一线,都将活得不易”12的人们变幻无常人生的见证者。独有的东北气息熔铸于人事

变迁中蓝桥饭店来来往往的食客群像,作家以细密的笔触将蓝桥饭店晚高峰端出的一盘盘锅包肉、鲶鱼炖茄子倾心写出,它们慰藉着

人心,也让小说家在雪衣豆沙、酥黄菜的细节设置里为读者展开了主人公刘文臣戏里戏外的人生变故。由《水漫蓝桥》的情感底色开

始,杨知寒不断探寻“语言之外遗留下来的一些情感痕迹”13,将它们赋形于东北人的情感记忆中,也以其跨越南北地域的生活经验

重新审视自己的故乡东北。从这个角度看,杨知寒正是“立足东北又超越东北”

的作家,在情感张力空间的实现中小说增加了流动

的情感体验场域,在亦北亦南的情感描墓里为东北故事的读法增添了又一参照。

小说集《黄昏后》的首篇作品《美味佳药》初刊于《山西文学》2022年第4期,是当期头条小说,与杨知寒创作谈《焰火满

空》、同期评论《家庭的苦痛是一场刻骨铭心的历练》一起放入该期首栏“步履”,足见对这位年轻作家的看重。《美味佳药》的主

人公赵乾在南方读完大学,毕业后又回到故乡东北,在经历了身体的残破与心灵的剧痛后,他与家人的关系如同被囚禁的牢狱让人室

息,杨知寒以赵乾生理感受上的"卡住”之感隐喻了成长过程里经历的漫长内心煎熬。"卡住”一方面是赵乾毕业后无法排遣的失败

感,一方面折射出他丧失了生活动力的内心倦怠。梦想与现实的落差带来的人生悬空之感是离开东北又回到东北的赵乾无奈回返故乡

时难以克服的“心乏”15.

,“心乏”之感与现代社会的流动体验构成了杨知寒小说东北故事的情感界标,在服膺历史理性的过程中,

个体情感的被压抑与被漠视造成了现代社会情感缺失的内心创伤。

从这个角度出发,《大寺终年无雪》中的“我”、李故及她们记忆里消失的女孩魏子心,都在面临无法摆脱家庭情感维系中出现

的问题这一隐秘的“心乏”感受。正如离开还是回来这样的命题带给作家杨知寒的思考一样,离开之后会怎样?这不仅是东北故事中

隐含的流动性体验,也是人生之变里必须正视的文学之变的命题。杨知寒谈道:“不同的人在不同时空下,总要发生不同的故事。

我在南方已经十年,对家乡的感受每年都还有不同的东西,“去南方’并不是人物命运的解决方案,"离开’可能是,回归’也可

能是。”16这一段话对进入迟子建和杨知寒近年的东北书写是有启发的,无论是《东北故事集》中《喝汤的声音》里主人公“我”在

清晨的江边为失去所爱之人的那场痛哭,还是《一团坚冰》《黄昏后》里李故、李芜们青春时代的乖戾、自我损伤,都不能让作家在

书写时回避情感的投射方式。对《东北故事集》来说,这是重走故地时创作情感的再度激活,是在东北大地的历史与现实间做"有

情”之人的凝望与回眸;对《一团坚冰》《黄昏后》而言,在凛然而深切的目光中,于南方的水土向东北故乡的眺望也始终是向着生

命经验来处与去处的探索、寻找。

二女性视角在历史与现实中的凸显

如果将《东北故事集》《一团坚冰》《黄昏后》置放于“新东北文学”的创作谱系中,迟子建和杨知寒的“东北故事”背后总是

隐含着一位女性叙事者的视角,这与双雪涛、班字、郑执笔下的“东北故事”有很大不同。如果说“母亲照亮了双雪涛和班宇最好的

小说里容易被忽视的角色:在《平原上的摩西》和《道遥游》中,女主人公的母亲.….都是被悼亡的家庭内外职能的承担者,正是母亲

在剧变来临之前或之后离世,使父亲或主动或被动地独自成为沉重的家庭命运的负荷者”17,那么,这里所谓的“照亮”并不能理解

为启蒙意义上的女性革命,恰恰相反,它可能是一种遮蔽,女性人物的类型化在“新东北文学”的书写中是值得探究的问题。因此,

迟子建和杨知寒这三部中短篇小说集不仅是属于东北的故事,还是为女性去蔽的文学叙述。

女性人物的心理变化与命运遭际往往充当了杨知寒推进小说叙事的动力,即使是在迟子建《东北故事集》所写的《喝汤的声音》

《白釉黑花罐与碑桥》里,隐含的女性视角亦以故事的串联者出现。但是作家们并非简单地强调女性的叙事话语权,也没有脱离女性

的社会性别属性。尤为值得注意的是迟子建在隐含的女性叙述人身上还增加了历史与现实互为叙事、互相映照的时空维度,使《东北

故事集》的女性视角更为开阔,更具历史感。而杨知寒的《一团坚冰》《黄昏后》更多地是对女性自我视角的反思,是在看似疏离的

叙事态度中以建构异乡/故乡、南方/东北、当下/远方的双重视角来呈现都市日常生活,其小说里的女性视角恰恰充当了女性人物们的

自我之镜,日常生活中不被注意的、无法被景观化的生命经验构筑了通往女性内心迷津的不同分叉。

迟子建在《东北故事集》后记里谈及《喝汤的声音》《白釉黑花罐与碑桥》“两篇小说都是由现实进入历史的”18.《碾压甲骨

的车轮》则是重新激活了长篇小说《伪满洲国》的创作余墨,生发出未尽的历史想象力。这三篇作品尽管都是把现实与历史并置,但

在女性视角融入上又有细微变化。《喝汤的声音》里女性人物的出场带有强烈的魔幻性,又或者这位在江鲜小馆里与“我”一起用餐

的摆渡人仅仅是男主人公的一次幻觉,然而,正是这样的叙事起点让《喝汤的声音》带出的历史剧变里发生的“海兰泡惨案”有了被

叙述者重新讲述的可能。在大历史的轰然作响中,哈喇泊一家的遭际令人无比感叹,但小说里的女性给予哈喇泊的温暖却让沉重的故

事有了难得的温情。《碾压甲骨的车轮》中丈夫离开时妻子的守候被刻画得丝丝入扣,在等待与担心交织的情感世界里,迟子建一再

重返动荡年月里发生的那些平庸之恶,小说显示出强烈的历史反思倾向,由此,女性在历史中承担的角色就不再是在记载里缺失的,

她们或被动或主动地与历史擦肩或相融的故事被《东北故事集》--写来。

沿着《东北故事集》里的历史叙述走入现实,杨知寒的《一团坚冰》《黄昏后》更多地是女性视角在当下生活里的自我审视,她

以独特的女性叙述话语写出了小说里以李芜为代表的一系列女性人物,于列叙时人的叙事开阖中建构了自己的女性人物长廊。恰如作

家所说:“许多我小说的主人公,共享同一个名字,李芜。李芜是女性,李芜应有万种可能”19,从发表于2020年第1期《山花》的

《大寺终年无雪》到刊载在《花城》2024年第1期的近作《慢回身》,杨知寒在中短篇小说里写出了女性在面临自我、他者、世界时

的多重困境,以及在不同人生阶段遭遇的情感、生理、身份等的危机。她在作为写作者的现实人生里将对于女性的观察层层宕开,以

日常生活中不经意的小事落笔,审视女性自我的矛盾处境,也在女性视角的凸显中试图重建女性的心灵法则。

发表于《当代》2022年第3期的小说《百花杀》的女性视角十分鲜明,两位女性人物的塑造令人印象深刻,显现了杨知寒在内外

交融的女性视角下把握女性人物性格特质的叙述能力。徐英和顾秀华两位女性在百花园市场里的“斗法”读来可谓一波三折,也让人

悲欣交集。她们既是彼此人生起落沉浮的见证者,又是百花园市场近十年从鼎盛走向衰落的见证者。《百花杀》这篇小说是在看似快

意的期待视野里写出了两位女性在内心深处互相理解的艰难过程,也一点一点为读者揭开了她们生活中的不易。所谓不忍之心贯穿着

小说叙述始终,杨知寒准确地抓住了徐英和顾秀华两位女性人物互为镜像这一独特的女性视角,也从侧面写出了底层女性在日常生活

里的身心挣扎。小说最后徐英和顾秀华又在百花园市场重逢,她们达成的理解却也是作者对时代大潮中仍奋力向前的女性们最大的善

意。

初刊于《草原》2023年第1期的小说《三手夏利》展现了吴天华的老年时光,这位性格独异,“开一手好车,往北去草原,往南

到沿海”20的女性,始终没能按自己的想法活一次。这篇小说也被认为“尽显出青年作家难得的社会关怀”21。杨知寒把一个相对宏

大的命题浓缩在两位老人的交往细节里,从小说开头自家种的李子,到空荡荡的江边夏利车里一起分享的冻柿子,这些细微的意象捕

捉显现了作家敏锐的观察力,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吴天华这位女性也在小说叙述里慢慢找回了自我认同。小说结尾的一段描述是在不动

吉色中完成了对逝去好友的祭奠,也将《三手夏利》的整体风格推向极致。语言的干净、利落,人生的遗憾与圆满主题的赋形,以及

“三手豆利”这一叙事意象的一再铺陈,都是值得称道的。杨知寒以吴天华的视角将两位老人走入暮年、迎向死亡的结局藏于日常生

活的叙述里,小说里的女性吴天华的人生走向终章,然而,杨知寒的叙述却给予了这位老年女性最大限度的理解和尊重。她在《三手

豆利》女性视角的追随中,邀请读者感受“日常之外,一些微弱却有力量的声音”22,这种写作理想显现了青年作家杨知塞试图以文

学的方式向被景观化、标签化的日常生活重新审视的追求。小说里曾经的长途客运站售票员和曾经的车辆厂工人,与人相交中仍坚持

着体面,《三手夏利》以女性视角的细腻捕捉而剥离了人物身上的身份标签。在隐含的叙事线索里写出了吴天华们在三手人生里被淹

没的自我以及本该获得的尊重,因为,正是“这'一点点东西’诉说着一个时代”23。

三以中短篇小说之名:向东北再寻故事新法

无论是在人生之变中看取文学之变的情感时空建构,还是女性视角在历史与现实间的延伸递进,迟子建和杨知寒这一时期对于

“东北故事”的写法都选择了中短篇小说这两种小说文体。如果说双雪涛、班宇、郑执的中短篇小说里东北故事的呈现往往借助于失

败者的面孔抑或"分享艰难”式的命题展开,当我们对他们的作品进行评析时"几乎都逃不脱对于社会背景的辅助性阐释,也就是

说,东北现实与关于东北的文本之间产生了密切的互文”24,那么迟子建的《东北故事集》和杨知寒的《一团坚冰》《黄昏后》则有

意识选择了不仅仅呈现悬疑、荒寒的中短篇小说故事架构,而着意于在故事的内涵向度上开掘中短篇小说文体的多面性。或者说,她

们是以中短篇小说之名,向东北再寻故事新法。

如何处理东北故事中惯写的故事层?例如悬疑题材的嵌入、追凶事件的讲述等。这些被读者经常读到的停留于东北故事里类型化

主题的写法,很显然,不属于迟子建和杨知寒中短篇小说青睐的故事完形方式。尽管迟子建《碾压甲骨的车轮》亦采用了悬念丛生的

追叙、补叙手法,但细读之后会发现其文体本身指向的叙事张力仍然是向历史的赎罪之旅引出的“谁来审判”这一主题的凝视。而很

显然杨知塞2021年发表于《花城》第6期的《连环追缴》是一篇并不成功的东北故事,正因为这一中篇小说文本充斥着太多厂区、工

的符号化主题,编织故事的刻意痕迹尚未去除,《连环追缴》于中篇小说文体确立中内容与形式仍然是分离的。而她在这一中篇小

说里采用的连环式、多重嵌套式的故事结构,也大大消磨掉小说向人物内心深处探问的叙事动力。2022年的创作谈里杨知寒对此有所

反思和自我质疑,她谈道:"当文字很多时候作为跳板,只指引出一条可能感受他者的路,我从来愿意,循着这条路往下走。说来说

去,又是对写作者身份的怀疑,看似全知,但都是人,谁又能做到情感的全知。”25小说家对全知叙事的质疑,不仅是面向自身的中

短篇小说创作,而且也是对“东北故事”中普遍出现的符号化因素的反思。《寻金之旅》则在短篇小说创作自觉上显示了杨知寒对短

篇小说文体特性的重视。小说没有悬疑要素的刻意营构,却在人性的冷漠荒寒处将短篇小说文体抓住生活的横截面进行深入探究的特

质呈现了出来。

迟子建《东北故事集》的后记里明确写道:“既然难有从容的时间经营长篇,我便尝试用中短篇来演绎这些故事。”26《东北故

事集》三篇小说中都有一个“讲故事的人”,如《喝汤的声音》中的摆渡人;《白釉黑花罐与碑桥》里的窑工和摆渡人;《碾压甲骨

的车轮》中的家族故事讲述者。“讲故事的人”之出现丰富了迟子建中短篇小说的文体时空,在“讲故事”与听故事之间,为其《东

北故事集》增加了故事层的隐喻性内涵。迟子建还以贯穿故事的核心意象来建立不同故事的关系,也进一步以"讲故事的人”这一叙

述方式打通了历史与现实的联系。在具体的中短篇小说文体故事层内涵思考上,不同的故事讲述方式也使作品生发出不同的首趣。中

篇小说《白釉黑花罐与碑桥》中迟子建借故事讲述者提出了“故事的专有权”27这一命题,借小说里“碗”这一意象,将宋徽宗的故

事传递下来,而小说上半夜与下半夜的结构设置,也把“来听故事的”28放在了故事之中。正如小说所写:"她知道的故事比巴兰河

底的石头还多,不知我想听的是哪一块。”29故事与河底石头的隐喻一方面是《白釉黑花罐与碑桥》里叙事空间的强化,另一方面也

表明迟子建《东北故事集》以中短篇小说文体,拾取岁月长河与东北大地上流转不息的故事这一创作初衷。

杨知寒2023年发表的《喜丧》《描碑》在警惕全知叙事的中短篇小说文体反思中亦在东北故事的写法上有值得探究的新气象。这

两篇小说皆以死亡起笔,在火葬场与灵棚的葬礼仪式中展开形形色色的人物故事,作家隐忍的叙事态度为人生这场大戏的开场与落幕

留下一个个难过和辛酸,也满含着对普通人抵抗虚无的敬意。杨知寒没有将死亡带来的人物命运无常之感作为中短篇小说文体实践的

重心,而是以叙述者的视角把死亡背后渗透的复杂情绪以小说场景、人物对话等写出,找到了中短篇小说文体情绪的内在律。深入地

捕捉人物内心复杂、细微的情绪是艰难的,然而,正是这种艰难赋予了东北故事之于独特性上更高的文体追求。在以中短篇小说文体

形式拓展“东北故事”写法的层面,迟子建和杨知寒的三部小说集瞩目小说故事层的深层内涵,将故事与讲述、情绪与变形交融于中

短篇小说内容的细部,开拓了“东北故事”的新境界,

这种新境界也正是“新东北文艺”在新时代的文化场域中面临的新格局,文学性的探求最终抵达的是审美的自治与文学精神的彰

显。迟子建的《东北故事集》是在“有情”的历史重返与现实体恤中将两者的对照以“讲故事的人”之视角连缀成篇;杨知寒《一团

坚冰》《黄昏后》是以南北互涉的地域生活经验的流动性,打破了固有的东北故事疆域,在洞若观火的女性视角中开辟了东北故事的

又一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