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亚作为”台湾妇女写作的燃灯人”，创作70余年，出版80多本著作，可谓著作等身。她以散文知名于世，殊不知其文学创作的
生涯一开始是散文小说并进，甚至偏重小说。虽然张秀亚只出版了10部小说，数量看似不及散文，然而质量却不容小觑，她曾说：
"虽然这几年小说写得较少，但是较之写诗与散文，我是怀了更严肃的心情执，笔的。”[1]74张秀亚的小说创作历程大致可以分为3个阶
段：早期的乡土小说，中期的宗教、爱情小说，后期的心理分析小说。心理分析小说是在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学说指导下的文学创
作。心理分析学说的主要内容是“研究潜意识对于意识活动的动力效能；研究心理的冲突，特别是由于压抑而生的冲突，对病理的，
也对正常的心理发展的重要作用；研究早期的性的存在及其重要性等”[2]6。这类小说不同于传统主要通过人物行动描写反映生活的方
式，而是把注意力集中于揭示人物内心世界隐秘和细致分析心理活动来表现人类生活，常采用梦幻、联想、意识流等手法来描写人物
的心理流程，表现人物性心理的压抑、放松等。
张秀亚的心理分析小说主要创作于20世纪50、60年代，那时的台湾文坛正掀起一股向西方学习的热潮，显著地表现在对西方现代
主义文学的接受。这一时期的张秀亚醉心于欧美现代派文学，尤其是对珍奥斯汀、曼殊菲尔和吴尔芙等女作家的文本推崇备至，特别
对吴尔芙的文章有一种深挚的偏爱，进而在写作与理论上也受到她的影响和启发。她在《创造散文的新风，格》中就提出了新散文的理
论主张：
新的散文已逐渐地摆脱了往昔纯粹以时间为脉络的写法，而部分的接受了时间与空间、幻想与现实的流动错综性。在描写方面，
不只是按时间顺序排列起来的贯串的事件，而更注重生活横断面的图绘，心灵上深度的掘发；不只是叙述，不只是铺陈，而更注重分
剖再分剖3]193
新的散文由于侧重描写人类的意识流，记录不成形的思想断片，探索灵魂的幽隐、心底的奇秘.，笔法遂显得更为曲折纡回。内
容的暗示性加强，朦胧度加深，如此一步步地发展下去，文字更呈窅缈之致，而逐渐与诗接近[3]193。
新的散文中喜用象征、想象、联想、意象以及隐喻，因而极富于“言在此而意在彼”的味道，企图重现人们内心中上演的哑剧，
映射出行为后面的真实，生活的精髓，并表现出比现实事物更完全、更微妙、更根本的现实3]194。
张秀亚吸收、借鉴了吴尔芙的意识流写作技巧，打破时空的限制，任凭意识的流动架构文章，注重捕捉刹那间的感觉与印象，深
入发掘本能的潜意识，刻意描绘瞬息万变的内心活动，并通过跳跃式的联想、时序的颠倒与融合，以及各种象征手段和内心独白来传
达意识的流动，展现内心世界的丰富与复杂，使作品呈现出浓厚的现代主义风格，促成其散文的突破与创新。这种散文创作理念不仅
在她的散文作品中得到充分的体现，也为她的小说创作提供重要的理论基础。
在张秀亚的小说创作中，同样可以看到她注重对人物心理的细致描写和深刻剖析。她在《谈小说（代序）》中明确指出心理分析对现
代小说创作的重要性，并在自己的小说中不断实我这一理念。她坦言：“直到今天，读者们还是不大能接受那些纤细深刻分析心理的
小说，而心理分析，正是近代小说的特征之一，因为弗洛依德的意识流'之说，乃是支配近代小说的主要力量，小说家们乃企图在
人的心理中挖掘得深一些，以写出那真正支配人的隐微不显的力量。”们53于是，张秀亚便将笔触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运用意
识流技巧，将人物内心的矛盾和复杂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进一步丰富了小说的艺术表现力和思想深度。她全力关注爱情婚姻背后的
心理与潜意识，努力在小说中分析人物的心理，挖掘出人物心灵的秘密，让人物表现自己的心理活动，由此构成她心理分析小说独异
的创作特点与风格。正如黄雅芬所言：“不过我们可以确切知道，不太重视情节结构的完整及起承转合，以人物心理描写为主，并带
有浓厚理想化色彩的小说风格，在50年代的台湾小说里，与同时期著名小说家相比，如林海音的强调女性自觉，琦君的深得中国传
统女性审美情趣”，应是独树一格的了。”[4]
目前，关于张秀亚小说创作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学位论文、汇编论文和期刊论文中。学位论文方面，黄雅芬对张秀亚小说创作进行
总体分析，探讨其不同创作阶段的风格变化、主题思想及写作技巧4]：林雅曼从悲剧书写的角度对张秀亚的短篇小说及未结集小说进行
分析5孙亦的则基于宗教文学视角，剖析张秀亚的中篇小说，试图唤起学术界对张秀亚小说的关注，凸显她在小说及宗教文学领域的
贡献[61。汇编论文和期刊论文方面，学者主要从文体跨界①、创作历程②、诗化艺术71、女性书写81、情感表达与文体特征9]等角度
探讨了张秀亚的小说创作。
尽管黄雅芬和范铭如在一定程度上提及张秀亚的心理分析小说，但相关讨论大多是概述，缺乏完整性和深入性。本文将聚焦张秀
亚后期描写人物心理的小说《七弦琴》《感情的花朵》《女儿行》《那飘去的云》等，结合意识流理论，探讨其心理分析小说的创作
特点，以填补这一研究的空白。
一
“面对现实世界的巨大的变化，西方现代派作家的精神危机加剧，从而产生虚无心理，于是便把表现忧郁、孤独、寂寞作为他们
作品的共同主题。”[2]235深受西方现代派和意识流影响的张秀亚，作品大多涉及人们的忧郁、孤独、寂寞的心理。综观张秀亚的心理
分析小说，多以爱情为主题，作者深入观察人的爱情百态，细腻描写男女主角的微妙情感（猜忌、孤寂、矛盾等）变化。张秀亚通过丰富
的心理描写和情节设计，生动展现人物在爱情关系中的情感波动和心理挣扎，使读者得以全面理解和感受各类情感的深层次变化，为
文学领域提供丰富而深刻的爱情心理分析范本。
(一)猜忌
在爱情中，猜忌往往来源于不安全感或者信息的不对称，是个体对他人的动机、行为或忠诚度持有怀疑时的情感表现。张秀亚擅
长描绘男女主角在感情方面的猜疑和嫉妒，通过内心独白和对话的交织，展现情感的复杂性。《晴阴》已婚女子茀、《冬天的太阳》
未婚女子蕤君、《疑云》中新婚少妇紫萍都因猜忌而陷入深深的焦虑和不安当中，因不信任和疑虑心理变得敏感、脆弱，时刻处于精
神紧绷的状态。这种猜忌不仅影响了她们的情感生活，也使她们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异常的情绪反应。
《疑云》描写一少妇对丈夫的炉忌与怀疑，疑他变心，疑他自杀，连街上走过的女子皆有嫌疑，写得相当生动3]308.19岁新婚少
妇紫萍，热情、黠慧、敏感，有点神经质，多疑善妒。丈夫纪方30多岁，像宠孩子似的容忍她。一日，紫苹在公园遇见纪方和自己年
龄相仿的女生聊天，从对方傲慢的神情中她顿觉两人之间有不一样的情谊，回家后便对纪方兴师问罪，始终不肯相信丈夫的解释，最
后把丈夫惹火了，丈夫负气说："紫苹，说不定我不会回来了，想起你这么对我，我一伤心也许会自杀呢。”[们35果真，3天过去了，
纪方一点消息也没有，紫萍开始担心起丈夫，夜里她梦到丈夫自缢和朋友们指责她的情形。她越想越心慌，赶忙出去寻找纪方的下
落。她来到教堂，担心里面会停放一口棺木，以及举行纪方的葬礼。忽然，她看到之前和丈夫聊天的女孩也在教堂中祷告，她的疑心
病又犯了，"无凝的，这几天来，和纪方在一起的一定是她她一定引诱他犯了邪恶、荒唐，不可告人的罪，所以她来向神父告解自己
的罪过了”[]39。她顿感气愤，不再担心丈夫的安危，转而感到一阵迷茫。当真相大白时，她喜极而泣。原来，丈夫和堂弟、好友到
海滨去玩了。这场为期3天的“疑云”颅时化解，心中的“疑团”终于消散了。
张秀亚细腻地描绘爱情中的猜忌情绪，她不仅展示了猜凝的来源和表现，还通过内心独白和对话，深入探讨猜疑的心理动机和解
决方式。这种深刻的心理描写，使读者不仅能够理解角色的情感变化，还能从中获得关于人关系和自我认知的思考。
(二)孤寂
孤寂是一种常见且复杂的情绪，尤其在爱情关系中更为显著。当一个人在爱情中没有得到足够的情感支特和关注时，容易感到寂
寞。寂寞在张秀亚的作品中常常表现为人物在情感上的孤独感，即使身边有人陪伴。
《静静的日午》中的中年男教师有妻有子，有一个温馨的家，然而他感到的是异样的孤独空虚。小说通过男教刻师的内心独白和想
象，深刻刻画他表面生活幸福但内心深感寂寞的状态。“他似乎来到一座荒凉的岛屿上，周围无语地漩流着黄浊的海水，阴影藏匿在
树木下面，寂寞地展成一道幽喑的市街，沉默的鸟儿，以无声的乐曲，伴奏着纷纷飘坠的落叶，…他又似攀登上更寂静的峰巅，极目
瞭望，超越了视野以外，许多往事片段，凌乱得像碎云，闪了过去，又漾了过来，好以送行者的白巾。他又似看到了过去'这只木
船，残破、支离，满是漏洞，我就是自这样一只船上渡了过来的。'他默默地想着，却又觉着这只船就是他自己的另一面影，他不
禁泫然了，怅惘的，他自现实的岩穴，似乎听到了自己许多幽沉的回声，一声比一声更低抑，一声比一声更清晰.。呵，那一团白色
的氤氲是什么？这是属于什么的飘渺形象呢？”【1]140
作者利用男子想象身处于无人荒岛上的场面，刻画他孤寂的内心。荒凉的岛屿、黄浊的海水、幽暗的市街、无声的鸟儿、飘坠的
落叶，这些意象共同构建他内心世界的孤寂与无助。他试图从妻子那儿获得安慰，但繁琐的家庭事务使她变得平凡庸俗，他依然感到
难以融入。因此，他想象将自己置于一种象征性的荒凉场景中，内心呈现出孤寂且无法排遣的状态。过去的记忆如碎云般凌乱不堪，
在他心中闪现不定，象征着他内心对过去美好时光的否定与对现实悲观情绪的发泄。他形容“"过去”如同一只“残破、支离，满是漏
洞”的木船，而自己正是从这样一只船上渡过来的，暗示了他对生命经历的消极评价。这种对过去的否定与对现实的低抑融为一体，
使他处于情绪的低谷，苦于寻觅心灵的出口。
男教刻师的独白和想象，实际上是他内心深层孤寂与迷茫的真实写照。通过这些富有象征意义的意象的运用，张秀亚不仅成功地描
绘他内心的复杂情感，也揭示了他在看似幸福生活下难以融入和无处可寻的精神困境。这种细腻的心理刻画，使男教师这一人物形象
更加立体和饱满，同时也使作品更具感染力和艺术表现力。
(三)矛盾
矛盾这一复杂情绪在爱情婚姻中的表现尤为突出，它体现了人在亲密关系中常常面对的内心冲突和情感纠葛。矛盾不仅源自个人
的内心需求和现实之间的差距，还可能因为两人之间的期望、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不同而产生。在张秀亚的心理分析小说中，矛盾情
绪的表现和处理不仅推动了情节的发展，也深化了人物形象，使读者更能理解爱情的复杂性。
《斐的来书》是张秀亚心理分析小说中独具特色的一篇，其用书信体的方式讲述主人公"我”的一段相恋却不能爱的悲恋故事：
"我”在与友人往返的3封通信中，诉说着自己矛盾挣扎的心理状态。小说从刚开始恋上一名女子的复杂情绪谈起，仿佛无时无刻不
在梦想与恐惧的两极转折往复，"我爱她爱到发狂了，但是，生平第一次我感到自己无比的伧俗，盆穷，痴呆..我实在愿意将一切都
献给她，恰像萧翁所说的，将心脏挖剔成一个宝盒来献给她，然而，这在她也许是不值一顾的呵”[1]157。一方面，"我”渴望得到她
的爱；另一方面，又害怕自己的不足会让她失望。这种渴望与恐惧的矛盾在他的内心形成了一种持续的心理冲突，导致“我”在爱情
中的挣扎和痛苦。随着两人交往的深入，情感也不断地升温，本以为要步入婚姻殿堂，却遭到她的母亲制止，两人竟是堂兄妹。
“我”又陷入了矛盾的抉泽中，说明真相，会让姨母尴尬难堪；隐瞒一切，又增加摆脱的难度，“继续下去么，这是罪恶；后退么，
我无法剪断她对我的爱恋”[]169。痛苦挣扎之后，"我”选择隐瞒真相，悄然远走，并默祷女友能找到幸福，明白他的苦衷。
张秀亚通过主人公“我”的内心独白和书信往来，生动展现了爱情中的矛盾心理。这种矛盾不仅揭示"我”在爱情中的痛苦与挣
扎，也反映人们在面对爱情时普遍存在的情感冲突。张秀亚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让读者深刻感受到这种矛盾心理的复杂性和真实
感，同时让《斐的来书》成为其心理分析小说的经典之作。在这凄美的爱情故事中，读者不仅能体会到主人公的深情和无奈，也能在
其中看到自身在爱情中的投影，这正是张秀亚作品独具魅力的地方。
除此之外，张秀亚不少作品如《洄澜》《莱茜》《白夜》《冬天的太阳》《不相遇的星球》等不乏矛盾心理的描写分析，或是家
庭责任与个人爱情的矛盾，或是渴望爱情与恐惧爱情的矛盾，或是爱的禁锢与自由的矛盾等。张秀亚通过细腻的情感描写，深刻揭示
了人物在各种情境下的矛盾心理，使读者全面理解和感受人物在不同情境下的情感波动和心理净扎，为深入探讨人性与情感提供了丰
富的素材。
三
张秀亚对吴尔芙情有独钟，她不仅撰写多篇文章探讨吴尔芙的作品，如《感觉派小说的创始者一维金妮亚·吴尔芙》《读书偶
得》《吴尔芙夫人的散文杰作一
〈自己的屋子〉》等，还翻译她的著作《自己的屋子》。作为近代感觉派小说的鼻祖，吴尔芙在传
统文学批评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意识流理论，为意识流小说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她的作品实验性强，擅长以意识流的风格描写
内心世界，细致分析潜意识，并以哲学作为创作源泉，甚至运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进行文艺创作，形成独特的个人风，格和技
法。
吴尔芙对张秀亚的影响，主要在于意识流手法的创作，“从写作手法看，意识流经常采用内心独白、自由联想、象征暗示、通
感、幻想、拼贴画等手法，以表现意识流动的随意性、跳跃性”[10。张秀亚的心理分析小说也大量采取内心独白、自由联想、回忆、
幻想等意识流的创作方法来展开心理叙事。
(一)内心独白
内心独白，指人物自言自语的方式。通常用第一人称直接描写或用第三人称间接描写人物的意识和潜意识活动来表现人物的内心
世界。“"在传统写法中，内心独白可能只用来表现人物在特定心境下的思想、情绪和感觉，仅是心理描写的一种技巧。而应用在现代
小说里，它可以是'再现内心世界的任何一个领域，而且还可以像反光镜一样地折射出外部世界，即人物的行动、肖像、语言等外象
以及环境等。成了最主要的写作手法。它可以用来完成一个单元，也可以用来完成整部书'。所以，从小说人物的内心独白，我们可
以阅读出除了角色情感以外的复杂部分。张秀亚小说在处理人物内心独白时，已经可以掌握到这个要决。”[4]165
《洄澜》中，男主人公10年后偶遇自己心爱之人，本想着温馨浪漫再续前缘，却因两人对爱的理解不同，不欢而散。"我何以竞
那么无情地对待她呢？使她那么伤心地走了！难道我不是爱她的吗？毫无疑义，我爱她，但我更爱自己对她的那份爱情，所以才如此草草
地结束了这重逢的一幕，任她哀怨地离去，我如此做，到底是聪明还是痴呆？”[]77这真实而细腻的独白淋漓尽致地表现了男主人公渴
望爱却又不懂如何爱的矛盾心理，以及心底难以言说的痛楚，最终只能默默看着她走，用保有她的影子就是保有她的美来安慰自己。
《不相遇的星球》中，女主人公以内心独白的方式向外人倾诉痛苦，"她想起多少年来对侃的一片痴情，她将自己的情感都给了
他，毫无保留和剩余。毫无保留和剩余…全部的奉献她自忖：但是我获得的是什么呢
获得的是什么呢？”
获得的
是什么呢？”寂寞的四壁，好像同时向她发出了相同的回声。'算了，人生是经不起盘诘的，最后的答案总是一样。'她自卑又自慰地
这么想”[1]32她从未和丈夫讨论过自己的心思，只能以"独语”的方式倾诉内心的苦闷，诉说婚姻的苦楚，表达自己的内心。
总之，张秀亚善于通过内心独白展现人物内心世界的复杂性和深刻性，使读者能够深入理解角色的情感、思想和心理冲突，从而
增强小说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
(二)自由联想
自由联想也是意识流小说中常用的一种技巧。它指的是人物在没有固定规律和秩序的情况下，意识自由跳跃和流动。《喂一》
通过电话这一媒介，展现了男主角范文内心情感的变化。初夏的美人蕉让范文联想到巷口的电话亭，激发他对方绮的幻想。范文想象
着方绮在接电话时的神情状态，以及她那獭洋洋地“喂一”的声音。方绮是他心仪的女子，他幻想着与她在附近山脚下散步，四目
相视而笑，眼中闪现着美好的星光。然而，方绮来访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与他共度时光，而是想了解另一位同学邵克力的近况。出于嫉
妒，范文撒谎邵克力在国外已订婚，方绮因此难过地离开。范文随即后悔，感到内疚不已，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换回方绮唇边
的笑容。于是，他再次来到电话亭，焦急地拔打电话，等待那懒洋洋的、娇慵而漫长的“喂一”的声音。
这篇小说通过人物心理的细腻刻画，展现了范文从对爱情的期盼、幻想、破灭到悔恨和弥补的心理过程。自由联想的技巧使范文
的情感波动和思想跳跃得以自然流露，描绘他对爱情的幻想和真实情感的碰撞。小说通过这些心理变化，揭示了爱情的真谛一真正
的爱情不是占有，而是成全。这种心理变化贯穿整个故事，表现了范文内心复杂的情感历程和对爱情的深刻理解。
(三)回忆、幻想
回忆、幻想也是意识流重要的表现方式之一。它通过呈现角色的内心世界，将过去的记忆和幻想与当前的感受和思维交织在一
起。理论上，回忆、幻想允许作者在不受时间和逻辑限制的情况下自由地探索人物的心理状态。这一手法，在张秀亚的作品《静静的
日午》中得到了充分展现。作者通过细致的心理描写，展现了一位中年男子在炎热夏季午后的内心动荡、苦闷、矛盾、净扎及自省的
过程。这位中年教师拥有幸福的家庭和安逸的生活，但10年的婚姻生活使他感到平凡而乏味。就在这样一个闲适的午后，他迫切地想
要寻找一些新鲜的刺激，甚至想着通过犯罪来激起内心的波澜。在回忆中学时期暗恋过的女同学时，他深感遗憾，因为当时不曾握过
她的手。于是，他决定给她写一封信，"你知道，我时常感到异样的孤独，没有人了解我”【们140。然而，信还未写完，隔壁传来
了妻儿的笑声，那温柔低沉、充满母爱的笑声，与孩子响亮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讥讽他这个孤独的制造者。他恼恨自己在这个
充满笑声的世界里没有一席之地，愤愤地咬着烟蒂，最终无法继续写下去，默然垂下头。
在小说中，作者通过主人公对中学时期暗恋女同学的回忆，揭示他内心深处的孤独与不满。这个中年教师在婚姻生活中的平淡和
乏味，使他在一个炎热的夏季午后陷入回忆。他决定给暗恋的女同学写信，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寻找慰藉和理解。然而，妻儿的笑声打
断了他的回忆，提醒他现实生活中的责任和身份。这段回忆不仅展现了主人公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怀念，也揭示了他对当前生活的深深
不满。
尽管如此，他内心的冲动并未平息，最终还是来到女同学的家门口，远跳院中作画的她，幻想两人见面时可能的对话。然而，他
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有妻有子的中年男子，便默默转身返回家中。这种幻想不仅是对现实不满的逃避，也是他内心欲望和道德束
缚的体现。
通过回忆和幻想这2个意识流手法，张秀亚在《静静的日午》中成功地揭示了中年男子的内心冲突与挣扎。回忆使他重新体验过去
的美好时光，幻想则使他试图逃避现实的束缚。然而，这些都未能带给他真正的满足。通过这种方式，作者深刻展现了中年危机和个
人内心的深层矛盾，使作品在心理描写和情感表达上都达到了新的高度。这种写作方式不仅突出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也揭示了他们
在面对生活困境时的无力感和矛盾心理。
四
作为一位充满艺术灵性的作家、诗人和学者，张秀亚以诗意的眼光感悟这个世界，文学创作自然也反映这一特点。王怡之在《关
于张秀亚（代序）》中曾说过，"她惯用幽美如诗的文字，去描绘一些凄迷如梦的爱情故事。…这种诗意的朦胧美，正是张秀亚小说的
特色之一”[1]355。张秀亚的心理分析小说巧妙地通过诗化的语言和富有象征意义的表达，将人物内在的情感与外部的自然景象或物品
紧密联系，使抽象的心理活动具象化，同时借助自然意象的描绘展现人物的复杂心理和情感波动。这些手法的运用，不仅使作品的文
学性得以提升，更赋予作品独特的思想深度和艺术价值，构成她文学创作的鲜明特色。
(一)诗词的使用
在小说理论方面，张秀亚重视语言和修辞。她认为，小说可分为2种，即“人的小说”和“诗的小说”。”诗的小说旨在表现情绪
及气氛，…诗的小说一尤其是现代的小说，皆是靠了一支白描的笔，来制造小说中的氛围，表现心理的变化。”11]265小说中
的”'诗'就是作品中那点附于文字之中，游离于文字之外的意趣，那点耐人寻味的理趣”[12]397。张秀亚的文句一向具有诗的特
质，小说也不例外。在心理分析小说中，她同样注重语言的诗意，常用诗化的手段抒情造境，与人物的情绪、心理相吻合，达到高度
诗意的境界，使人物的复杂心理状态和情感体验更为深刻和真实。
“奇异的是这幽暗、广漠的原野，奇异的是这茫茫多云的碧天，奇异的是这草原上的禽鸟，它声声地在急促鸣唤！山楂花开在我们
的身旁，南方的香息笼罩着我们，白色的山楂花在夜色里看来是多么奇异！一吻印上了我的嘴唇。”[们160小说中的"我”处于热恋
中，一切都是美好快乐的，恰如诗句所呈现恋爱意境新奇、神秘、甜美与热烈，让读者感受到恋爱的美好与激情。
“她感到格外寂寞，在这阴沉沉的天气，身边连个影子也找不到。她突然断续地忆起了吴梅村的词句：云叶弄晴阴，屋角鸠
鸣，…池馆昼盈盈，人耐寒轻。”[1255诗人的词句与小说主角的情绪相契合，孤寂、惆怅的情感呼之欲出。
除了直接引用诗词外，张秀亚也常常改写或创作诗歌用以表达小说主人公的情绪、情感。改写自李商隐的《春雨》，“掩扉自悲春
腕晚，灯前犹自梦依稀”[1]226，是主人公屡遭背叛抛弃后唯有在梦中追忆那逝去时光的哀伤孤寂心理的呈现。这种情绪、情感既有对
现实的感伤，也有对过去的追忆和眷恋，读来震动人心。
在《同情与爱情》中，作者更是化身示爱的男孩，写了一首情诗送给心爱的女孩，“我愿是一只萤火虫，擎带着那一轮闪烁的古
铜镜，无声、无声地飞旋，飞绕着你绿色的短裙边”[1)44。短短的几句诗，写出了男孩内心的纯真与深情，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盏
温柔的光，默默守护在心爱，之人身边，这种无声的守护正如他对爱情的渴望与执着，表达了男孩的爱慕，之情、守护愿望，以及渴望被
注意和接受的心理。
这种在小说中引用诗词的写作方式，不仅增加诗意的气质，还能够营造出一种氛围，使人物的复杂心理状态和情感体验更为深刻
和真实。
(二)象征手法
运用象征手法，不仅让小说在叙事上富有深度，更在情感表达上具备广度。张秀亚在小说创作中，常通过象征手法传达深刻的思
想。即利用譬喻、隐喻和暗示等方式将作者无形的、抽象的意念以有形的意象表达出来。通过这种方式，将人物的心理状态与自然现
象或物品联系起来，使心理描写更具形象性和层次感，同时也为文字增添诗意的美感。
《池边》中，林佩琪因误会错过了曾经的上司李，这成了她一直以来的遗憾。后来，一次池边的偶遇，重燃她的希望，但当得知
他已有妻子时，内心失落无比，辗转无法入睡，“自己冒着炽烈的阳光，又来到池边，自方才李站过的地方，拣起了几枚石子，拿回
房去，她凝望着这几枚石子，好似又看到那张面孔，像是卢奥画的头像，色彩很浓，线条粗犷，但是，表现着与众不同的个性，与丰
富的内蕴。”[1]281本来她还把石子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不过，离开之前，她选择把石子摆放回原来的池边，期望自己不再为这
无端的情思所苦。这自池边捡起的石子不仅是一个简单的物体，更是主人公林佩琪情感的象征。通过对石子的描写，作者巧妙地揭示
了林佩琪内心复杂的情感变化。林佩琪冒着炽烈的阳光来到池边，拣起几枚石子，这一行为本身就象征着她对过去感情的留恋和不
舍。阳光的炽烈喑示着她内心的炽热情感，即使时隔多年，依然无法忘怀。她将这些石子带回房间，凝望着它们，仿佛又看到了那个
男人的面孔。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林佩琪逐渐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然无缘。她从男人站过的地方拣起石子，投射出他的脸，这一过
程表现了她对过去的深情眷恋，但同时也喑示着她内心的痛苦和净扎。她将石子放在枕头底下，象征着她对这段感情的依赖和渴望，
但最终，她选择在离开之前将石子摆放回原来的池边。这一举动象征着她试图放下过去，摆脱无端的情思，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通过这些心理情感的变化描写，作者巧妙地运用象征手法，使石子成为主人公内心世界的一个投影。石子的捡起与放下，不仅是
物理上的动作，更是林佩琪内心情感波动的体现。通过这一象征手法，作者成功地展示主人公在面对过去感情时的复杂心理状态，让
读者更深刻地感受到她的内心痛苦和最终的释怀。
(三)自然的意象
意象是经验的累积又由想象加以创造。作家选用意象的方式，与他们体验生活的方式相关，同时也决定了作品的风格与意函。张
秀亚常常利用特定的自然景物来传达人物的情感和心理变化。例如，利用月光、雨水等自然意象，营造出一种特定的情感氛围，使读
者通过这些意象感受到人物的内心世界。
1.月的意象
月亮，这一意象常常成为人们思想情感的载体，意蕴十分丰富，代表幽美、自由、纯洁、美好、永恒、凄凉、悲惨、悲欢离合等
意思。考察张秀亚的心理分析小说，月亮出现的频率颇高，多用于呼应主角的情绪，表现主角的心理变化。《白夜》描写一对夫妻对
彼此交付的情感永不满足，永远匮乏而滋生的恋人龃龉[13]44。在作品中，月亮作为重要的意象，贯穿整个故事，深刻地呼应主人公的
情绪和心理变化。通过月光的描写，作者不仅展现了主人公内心的孤寂和矛盾，也揭示他在面对感情危机时的思考和觉悟。
故事开篇，以月色为背景，一个中年患病的艺术家男子，面对年轻美丽的妻子未央，心中充满不踏实的感觉。他在月夜中思考着
与未央的感情能否继续下去，内心的独白与月色相互映对，更显得孤寂和落寞，完美契合了主人公当时的心境。
有月亮的白色秋夜[1]244。
月光海潮似的，无声地延展着，大地宛如巴黎新颓废派诗人的著作，有着闪发着燐光的封面1]244。
他迎着月光，坐在窗前，口边的雪茄，轻柔地织着烟纹，为他的头像，渲染出一派神秘的气氛1]244。
“呵，梦，生命，青春，不再来，永不再来！”他在月光与灯影中，展开了回忆的卷帙，吟味着那写满了理想、情感和欲念的篇
页，他的唇边不禁发出一丝苦笑："我是幸福的么？”[1]244
月亮纵使如此澄明，但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深处，夜色正撒下它黑色的大网.，他不敢再向那网下面望下去了，只有意自慰地低
语着：”你还在想什么，你还不够幸福的么？”[1们245
月光已流溢满了磨石子的地面，发出白垩般的光彩，…一道更宽广的乳色河流形成了，将他及对面的她分隔在两岸，他叹息
了一声，月亮远看是如此比灿丽，谁知道它却是没有温度的1]246？
月光在地上回旋，他感到心中是如此空漠，天地苍茫，甚至听不到一声牧女的辽远笛音1]248
在这个月光遍洒的夜晚，主人公借着月光的流转，开始正视与未央之间日渐停滞的感情。月的凄冷意象，呼应了他内心的痛苦、
悲哀、孤寂、凄凉、矛盾和挣扎。他的内心独白将这些情绪一呈现，最终心思逐渐清晰，明白了放她自由比禁锢她要好，这才是真
爱。正是这份真爱打动了未央，让她明白他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伴随着两人情感危机的解除，月亮渐渐落下，“窗外，月亮沉落
了，远处传来了断续的鸡鸣，透过黎明的雾气，竟也带了几分湿重的意味”[]254。月亮的沉落象征着他们情感危机的消散，新的一天
开始了，他们的关系也迎来了新的希望。
通过月亮这一意象，作者巧妙地展现了主人公的心理情感变化。从孤寂、矛盾到最后的觉悟和释然，月亮始终与他的情绪相呼
应，成为贯穿故事的情感线索。月光的凄冷和无温，象征着他内心的迷茫和痛苦；月亮新新落下，则预示着他最终找到了解决感情危
机的办法，迎来了新的希望。这祥的意象运用，使故事情感更加丰富，让读者更深刻地体会到主人公的内心世界。
2.雨的意象
在文学作品中，雨的意象通常被赋予多重象征意义。它不仅可以描绘环境，还能深刻反映人物的心理变化。《永恒的惆怅》《斐
的来书》《小珉的幻想》《湖滨》《两粒砂》《画媒》《冬天的太阳》等都是用雨景来衬托人物的心情。
《冬天的太阳》中，蕤君爱上了新来的系主任，但是她始终封闭自己，不让他察觉但又渴望他的关心。一次，两人独处时，无意
中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指尖，像是有一股电流通过了她的全身，上她激动不已。她急忙逃回宿舍，回味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回到10年
前的青春，内心慌話乱不安又激动兴奋，但很快又伤心失落。这一系列的情绪变化恰恰是暗恋时的悸动心理和渴望爱情的心理的真实写
照。一种和心爱的人接触的激动、兴奋的心情，但很快就陷入了感伤，觉得是不可能的，倒在床上，双手蒙住脸。这时窗外下起了
雨，“几片阴云遮住了阳光，又落起濛檬的细雨来了，听到簌簌的雨响，她抬起头来，看看在窗外绳索上飞舞着的那一件薄绸衣，已
被雨滴快浸透了，她自己也不禁流起泪来，但那并不是感伤的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哭呢，本来她已有许多年没有流泪了，今天却被
窗外的雨引出了自己的泪泉，她自己觉着很奇怪，她怀疑是这空冷的屋子使自己心中有异样的感受，…需要温暖需要火的是心灵阿”
[1]310。窗外的雨不仅是自然景观的描绘，更是一种情感的象征，透过阴云遮阳与细雨蒙蒙的意象，生动展现了蕤君内心的复杂状态。
雨滴打湿薄绸衣的细节，犹如蕤君无法控制的泪水，正是她内心深处情感积压后的自然流露。蕤君的内心在经历了与心爱之人的短暂
触碰后，迅速从兴奋转为失落，这种情感的迅速变化与窗外细雨蒙蒙的景象形成了微妙的呼应，展现出一种感伤而又无法自控的情
绪。窗外雨滴与蕤君眼泪的呼应，使读者深入地理解她内心的脆弱与柔软。雨滴渗透薄绸衣，如同蕤君情感渗入心灵的过程，不自觉
间流露出她对爱情的渴望与失落。这场雨激发了蕤君内心深处被长期压抑的情感，尽管她对泪水的涌出感到不解，却正是这场雨触动
了她那脆弱的情感屏障。小说通过雨景的描写，不仅生动地刻画蕤君内心的情感波动和心理变化，还强化了她对爱情的渴望与现实的
无奈。雨这一意象在文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成功地将环境描写与人物内心紧密结合，为读者呈现出一个感情细腻、内心丰富的
主人公形象。
另外，《斐的来书》中也有一段雨的描写，“外面在落着蒙蒙的雨，一只寂寞的小鸟在哀鸣着寻求荫蔽，我此刻的心情，也很像
那灰色的愁郁的天空呢”[]159。雨天暗沉沉的天空不免让人心生忧郁，强化了主人公内心的忧愁和无助感。通过雨景的描写，作者巧
妙地表现了主人公内心的孤寂与情感的迷茫。可见，在张秀亚的作品中，雨成为连接人物内心与外部环境的桥梁，赋予作品深层次的
情感共鸣和艺术感染力。
张秀亚的心理分析小说，与同时代作家的作品相比，展现出一种独特的艺术风格，既保留了传统文学的精髓，又大胆吸收西方现
代主义文学的创作理念。这种独具一格的文学理想，使她的作品在台湾文坛独树一帜。通过对张秀亚心理分析小说的研究，可以深入
地理解她在文学创作中的独特贡献和艺术成就。她的作品不仅是对个人情感和心理的深刻挖掘，也是对社会现实和人类心灵的深刻反
思。
张秀亚的小说创作，为读者提供一个观察和理解人类情感和心理的独特视角，也为现代文学理论研究和创作实践提供宝贵的参考
和启示。